預知死亡紀事

阿嬤住進成大醫院的加護病房了。
這幾年來,她的身體每況愈下,尤其今年染上老年癡呆症,看她越來越沒神的樣子,感覺上,那個年輕時意氣風發,帶著我們東奔西跑的阿嬤,已經不復往年。最近返鄉見她,判若兩人,與記憶中阿嬤的樣子、談吐、完全不一樣,三魂七魄彷彿慢慢離開,像是一棵臨冬的老樹,隨著季節的更迭,枝頭上的黃葉一片一片掉落,慢慢地變成一棵在寒風中搖擺的禿樹。
「你下次回來,就見不到你阿嬤了。」阿公總是以這個理由,催促我早日結婚;無奈個性孤僻的我,緣份未到,目前還是孑然一身,因此每次回南部總是要挨頓念。老人家急著抱曾孫,去年還親自走了數十分鐘的路程,到隔壁村去說親。我老是覺得,這應該是兩老最大的遺憾吧,如果沒能代替我生父替我主持婚禮,並見到我們家後繼有人的時候。所以我的內心總是掙扎著,到底要不要先滿足老人家的期望,還是依自己的緣份呢?
昨天因為黃小黛介紹,參加了一個因為某個課程結緣,而一直互相扶持的成長團體(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定義的),或者說讀書會,會中談到愛與恐懼,我想,我是因為愛阿嬤而恐懼她可能會離我們而去,這個肯定會發生但是時間未定的預感。
最近因為網友菁菁與小黛的介紹,開始接觸到吉本芭娜娜的小說,恰巧她的作品多數是圍繞在死亡的議題之中,「輕易的死亡,大量的死亡」(吳繼文語),面對這個自懂事以來,除了與生父有關的種種,從來沒再碰觸過的死亡議題,就這麼輕易地籠罩著我最近的思想、工作以及生活。
這種無時不刻,像隻蛀蟲慢慢啃噬自己意志的恐懼感,竟成我擺脫不掉的命運。
怎麼說呢?恐懼面對親人的亡故,恐懼面對旁人的關切,恐懼面對沒能好好照顧老人家的自責,恐懼面對長年疏離的家族。
所以嚴格說來,我是自私地害怕面對自己心裡脆弱的那個部份,而不是因為阿嬤的重病而擔憂了。
死亡以各種姿態降臨在世界上每個人身上,奪去你我的至親摯愛,但是祂又給了另一個,也許不是馬上,立刻或者沒多久。
說到這裡您可能以為我是個冷酷的人,也許吧,一個會願意長年獨居在遠地,對於親人極少付出關懷的人,會有多貼心,多善解人意?
我的確很遺憾自己辜負了從小給予愛與教育的公嬤與父母,我也非常自私地選擇了離鄉背井,一個人為了自己越來越不明確的人生目標而努力著,不知道「為誰而戰、為何而戰」。
只是個被都市生活淹沒的平凡人罷了。
我常常做夢,人物大多是我身邊的人,而且通常都是完整的,但是沒有結局的夢,因為我所作的夢都是無止盡的,故事的銜接就像流水般流到轉折處就很順暢地轉了過去,因此要是我自覺自己在做夢,通常會在朦朧之間故事就有了新發展。
但是,我從來沒夢見我生父,縱使我多麼渴望見到這位在我不足三歲便已經撒手離去的父親。我想知道他現在如何,有沒有話要告訴我等等的,或者我也想告訴他,縱使他生前如何,我始終是以他為傲的,阿嬤也總是這樣告訴我,在我小時候,陪阿嬤在涼席上午睡的時刻,或者,是在她帶我進城的路上;而關於生父,我母親倒是不常提到,彷彿身上的傷口,母親總是有意識地避開。
我從小就面臨死亡這個議題了啊。小時候以為死亡就是升天這樣輕盈的意象,其實已經根植在我的意識之中了吧。
而現在,阿嬤是否也要揮揮衣袖,變成西天的雲彩了呢?
我忽然覺得,阿嬤會駕著雲,身邊圍繞著飛天女神的歌唱與花撒,輕快地往她生命的下一站飛去。
2001/11/11
【註】多年前曾碰觸過死亡這課題,現在讀來,別有感觸。
0 個意見:
張貼留言
訂閱 張貼留言 [Atom]
<< 首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