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近之間.記阿嬤
在我的家族裡,和我最親的大概就是我阿嬤。這除了我是長孫,還有因為我生父早逝,小時候母親白天需工作,所以照顧我和妹妹的擔子自然就落到阿嬤身上了。
長大後我一向漂泊在外,回南部繼父和母親總會敦促我回老家看看阿公阿嬤,因此和他們的互動僅限於每年寥寥可數的歸鄉日,也就越來越疏遠兩老。而後我來美留學,親人們的聯繫更如風箏,恐怕一不小心就會斷線。
人總是這麼矛盾,人在世的時候總不願意聽他絮絮叼叼,反倒是離別之後才來懷念,彷彿距離是最好的魔鏡,把一切的不美好、不愉快萃取、發酵、轉化,反而成為回味再三的美麗回憶。
奇怪的是,在阿嬤過世之後,我反而覺得她和我卻近了,因為這段時間,我常常在夢裡,再續我和阿嬤疏離已久的祖孫關係。
下面的三段雜記,是我這段時間的一些心情和想法。

2004/4/26{近鄉情怯}
午後無預警來了一場傾盆大雨,我剛好在Wendy's消磨我的午餐。我的老爺車小綠,終於有機會洗刷一下積了一個春天的花粉塵垢,原本白花花燥熱的街景也一下子變得灰暗但透明。雨水在地面流動著,這春末的第一場午後雷陣雨來得急也去得快,這裡地形廣袤平坦,高高的積雨雲沒有地形屏障,移動得很快速,就像吸滿水的海綿,沿著行徑嘩啦啦地撒著水,澆灌出一條溼潤的水線。
近鄉情怯吧,他們說。一整個Quarter我都在期待,因為一放假我就要飛回台灣,除了解一下饞,重溫的,除了念念不忘的飲食,當然還有久違的親情,以及再度被宣告病危的阿嬤。
去年三月,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,尚在台北埋首工作的我突然接到二叔的電話,說阿嬤病危,要我立即回去,早春的夜車裡有我浮動不安的情緒。還好阿嬤當時還是撐過去了,在我八月出國前姑叔輩設宴幫我送行時,老人家雖然因為病症侵蝕,已經喪失不少記憶,還是 認真且開心地陪了我一頓飯。而這次情況似乎有點不同,老人家鬼門關前走了一回,長輩們以為沒救了,就將她移到大廳神桌前擺了幾天,還好台南大姑特地趕了回來,把阿嬤轉送進成大醫院,才挽回了老人家一命,但是終究不太樂觀。我心裡祈禱阿嬤能至少撐到我回來,讓我見最後一面吧,長輩們也以阿嬤在等我為由,催促我能否提早改班機回去。
在美國留學,因地緣關係,中國食材、餐廳不是不多就是不道地,美國生活水平較高,外食費用也較台灣貴許多,當然就要常常自己打理三餐,而我始終懷念阿嬤的蒜泥麻油麵線。那種又香又辣的滋味,是烙印在我記憶中,小時候少數的歡樂時光之一。

2004/06/22{悼‧阿嬤}
阿嬤不讓我擔心,在我搭機返美後,才悄悄地揮別了這個她生活過八十三年的世界。
阿嬤早年堅強柔韌,一手擔負家務,從來沒閒過。晚年,她罹患帕金森氏症,漸漸遺忘世間人事,唯有我,她始終認得。就算是此次病危,在急救之後,我在急診室陪她,與之後住進加護病房,我探望她,她還是用了力氣,睜開眼睛看我。
然而,她再也沒辦法睜開眼睛了。搭機前一天再去和她道別,她已經不省人事,安詳地睡著;不到一週,就放下一切,往新的旅程出發。
說不上來,沒有濃烈的感傷,反而有種釋然。
遺憾的是,我一直沒有能夠在她身邊,好好承歡膝下;釋懷的是,她終於解脫這一切肉身的痛苦,昇華,成為天上的飛仙。
謝謝您,阿嬤。願喧鬧的鑼鼓,為您開路;願競渡的龍船,載您旅途。

2004/06/28{我夢見阿嬤}
阿嬤頭七隔天,我在住處為了明天要交的一千字報告傷透腦筋。凌晨四點多,我實在撐不住,上床做個短暫的補眠。
我是常常做夢的,有時打個兩分鐘瞌睡也能作一個完整的夢,但是我通常不會記得我夢到什麼,醒來就忘記了,只留一個模糊的印象在我腦海。這次我也做夢了,而且我竟夢到了阿嬤;也可能是因為我睡得淺,很快就醒了,還依稀記得夢到什麼。夢裡阿嬤在午後溫暖的光線裡忙進忙出,好像是要準備什麼大節慶,老房子建築色澤很深,空氣中有蒸煮食物的煙霧。我大概是回到了小時候,阿嬤竟比我高,兩個還站在牆邊比了一下。阿嬤邊忙邊叨念我,聽不清楚在講什麼,反正大致就是對我的一些期望叮囑等等,還塞了兩件東西給我,一件是一包藥包之類的粉狀物,好像是說吃了比較會生小孩,聽得不是很真切;另一件似乎是條繩索,作什麼用的就完全不知道了。
沒多久我就醒了,也許是因為急著想把作業寫完。也大概是因為在夢的中途醒來,我反而記得了一些夢的片段。怪的是我夢到阿嬤,反而高興,大概是在夢裡她又恢復到早年意氣風發的樣子,一派家族女主人的架勢,完全沒有晚年病痛纏身的淒涼感,只不過在夢的空間裡只有我和她兩個人,沒看到其他人在幫忙,而我也只是在一旁觀看,並沒有動手幫到什麼,空間裡也空蕩蕩的,看不到什麼設施和家具。
其實我並不是很清楚阿嬤頭七確切時間,而當場我只想到,會不會是頭七到了,阿嬤回來看我。到了早上打電話回家,終於確認頭七已經做過了。稍早和室友聊,他說他阿嬤過世的時候,他有個通靈的鄰居,曾看到他阿嬤在靈堂前穿著整齊,和每個來吊謁的人鞠躬行禮。所以我猜,阿嬤大概是在忙著準備這件事,和她將來的旅程吧,有種在準備行李的感覺。
沒有辦法回去幫忙,我大概是家族裡最沒有參與感的人吧,更何況我是家族裡的長孫,阿嬤和我的感情更深;我想,我大概是她在世間最掛心的親人之一了吧,所以,行前,她還是免不了要來念我一番,就像我之前,每次回去看她的時候一樣。
喔,對了,請原諒我的不科學,在這種時刻,我還是寧願選擇相信,阿嬤是真的來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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