局外

我在這個社會,常常以一種尷尬的身分存在著。
在家中,生父早亡,母親不得不改嫁以負擔家計,從國小開始,我和妹妹便由繼父和母親繼續撫養。因此,很多時候,我們必須處處讓繼父和母親所生育的弟弟優先,也有很多時候,我必須承受繼父山東人加上軍事化的教育方式;另外,過年時,我不是回到老家,而是到繼父的親戚家裡吃團圓飯。當然,這樣的教育方式,和我家族裡典型的台灣人的意識形態和教養方式,也是大相逕庭的,所以,在家裡,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家;和那些親戚們吃團圓飯,也常常覺得這樣一年一度的聚會令我尷尬。而回到老家,又覺得和叔叔姑姑們以及表堂弟妹們格格不入,雖然我小時候和他們很親,但是長大之後,上一輩們各自紛飛,離開老家,前往比較繁華的台南或高雄市區發展;而繼父和母親,也是在同鄉的別處購屋,雖然距離不遠,但中學之後我都是離開家鄉,到台南和高雄市就讀,也不常回老家,漸漸地,我覺得自己和他們已經是屬於不同圈子的人,而長輩們也老是調侃我是外省仔。所以,我對於家和家族的認同,可說是有些混淆而模糊的。
退伍之後,到台北工作,剛開始也會被視為南部人,好像南部來的人就會跟「土」或是「單純」劃上等號,因此,我努力讓自己融入台北這個圈子,但總覺得自己不屬於它,時常以一種局外人的態勢存在著。以我看來,都市裡的台北人多半會比較愛競爭、講究效率、還有,比較自私。其實,在我在華岡就讀時,尤其是大一,同學裡就隱然區分南北兩大陣營,雖然無涉政治,但是意識形態是截然不同的,後來這樣的情形才隨著時間慢慢淡化、消失,畢竟交往之後,合不合得來才是重點,出身已經不那麼重要。回到工作時代的我,雖然在台北待了八年,畢竟是獨自一人在那裡生活著,雖然非常投入工作,幾乎以公司為家,但始終沒有歸屬感,越到後來,越質疑自己的人生目標。而這時候的我回到南部家裡,就更尷尬了,繼父常常酸溜溜地說我們都把家當旅館,回家裡也常常往台南高雄跑,沒有幾天真正待在家裡。其實我知道,他是在感嘆我們都不在家陪他們,讓老人家守著空蕩蕩的房子,我又何其忍心呢?回到老家就更疏遠了,親戚難得聚頭,只有住在老家的二叔陪著公嬤,淒涼的情景,往往讓我無法久待。而雖然我是長孫,是兩老長年牽掛的對象之一,我自己卻覺得,除了血緣關係,我和這些同姓的親人們,似乎是越來越不熟識了。
而來到美國,這種局外人的感觸更深。來到這裡,雖然眼界開了,謀生也更容易,但是我看不到自己的定位和未來,一切都是未知數。美國人雖然嘴上說平等,但是白種人的優越主義,卻時時存在,也常常因為溝通的問題,而透露出些許鄙意,會因為你能夠學習並且使用他們的語言而尊敬你的,在校園之外,少之又少。在這樣的環境之下,我感覺不到自己對這裡的一切有認同、歸屬感;很多時候,我覺得自己是寄居、借放在這裡的。對於這裡的美景,毋寧是用一種外地人的眼光在觀看,引不起發自內心的喟嘆和感動。
而這種漂泊的過程,似乎就是我的宿命之一。我,似乎是因為作業疏忽,不小心被投到這個世界上的,或者說,我是流放到這裡接受磨練的。我必須苦其心志、餓其體膚、空乏其身,才能夠有所悟所得,或是洗淨罪惡,回到我該去的地方。也是因為如此,我覺得自己常常是以一種局外人的角度來看事情;或且,有另一個我,正在以其局外人的角度看著我的一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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