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走,柱子

剛剛接獲高中好友阿銘的Email,也是我高中死黨之一,旅德編舞家伍國柱,於台灣時間二○○六年一月六日凌晨過世了。
人就是這麼矛盾,好像總是要等到人不在了,才能提筆寫下對那人的思念與感謝,總是要等到機會已經消失,才會懊悔或緬懷曾經有過的一切美好。
高二留級之後,我轉到社會組,放棄我對於植物的熱情,轉而踏上我的文藝青年之路。而之前我在擔任美術社長期間,一直找我幫校刊繪製插圖的指導老師卸任前,也向新到任,剛從師大畢業的麗楓老師推薦了我,剛好她也是我們班的國文老師,就這麼讓我進入了編輯生涯。巧的是,新任社長的柱子和當時也是社員的阿銘,也恰好在我轉入的班上,就這麼開始了我們的緣份。
其實,我和柱子往來友好的時間非常短,但是這段時間,恰好是在我人生最無憂無慮、最美好的一段青春歲月。剛開始,由於我直接被指定為主編,也由於獅子座和處女座的個性差異,他和我其實互不欣賞,後來在麗楓老師的大力斡旋之下,也由於工作的配合和表現,我們開始欣賞並接納對方,並迅速成為好友。他生性熱愛表演,豐富的肢體語言和他略胖的身材並不相稱,但是又是那麼協調,天生就是表演藝術的明日之星;他也曾經和阿銘兩人在高雄市街頭合唱起齊豫的歡顏等等歌曲,領我進入詩文與歌曲唱和的藝術世界。那時校刊社除了校內的聚會討論之外,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當時高雄市最in的藝文聚會場所,位於高師大對面的御書房。我們一票文藝少年,常常就這麼窩在那個時尚而又極富東方禪味的空間裡,除了八卦之外,也聊了許許多多,除了校刊議題之外,有關藝術和文學的話題,而剛任教職的麗楓老師,也就這麼跟我們混在一起,成為我們人生的導師兼好友。受到柱子的影響,我、柱子、阿銘和當時另一位主編文錦幾人,常常就這麼當街風花雪月起來,完全不管旁人的眼光,真所謂年少輕狂!
而高中畢業之後,參加保送甄試上了當時剛成立不久的國立藝術學院(現為台北藝術大學)的柱子、考上文化廣告系的我和另一位同學成為班上應屆上榜的三個人,一同北上唸書的我和柱子也理所當然的更加相知相惜,我也沒事常往那時藝術學院的所在地蘆洲跑,也經由柱子認識了藝術學院各系的同學,浸淫在學院派的藝術世界裡,感受了藝術學院學生的特立獨行,也學到了如何讓別人亂丟的垃圾起死回生,成為極具個人風格的家具。而也因為主修戲劇,柱子也讓我有機會一窺表演工作坊的後台和營運情形,還免費看了場《這一夜,誰來說相聲?》呢。離鄉背井的第一年冬天,他也在住處辦了場溫馨的聖誕派對,除了有位美國來的交換藝術家,學音樂的朋友們更輪番表演了小提琴演奏和聲樂,讓我渡過了今生第一個溫馨的、有意義的聖誕節。
柱子行事風格向來強烈,給朋友的不是100%就是0%。上大三以後,我們因為課業較忙,也因為某些誤會而和他漸漸疏遠,以致於完全不連絡,反而我和其中一位音樂系的同學成為好友,也就偶而聽到她轉述柱子的消息,就像流星般,悄悄地、短暫地劃過我的生活。
再過幾年,我退伍之後回到台北工作,有一天不期然在台北街頭遇到他,居然是一副潦倒不得志的樣子。閒聊當中得知,他已經轉到舞蹈界,而且是跳芭蕾,算是跌破我眼鏡,不過那是他也變得清瘦許多,不復往日圓胖形象。藉由跟舞團的演出,他只能賺取微薄的薪水,所得不及我當時的一半。而他也曾提到留學德國可以不用花學費等等,我不以為意,後來也就漸漸淡忘這位已經消失在我人生多年的老友。
畢竟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,當我後來在報紙上讀到他的消息,不禁眼睛一亮,況且,他的頭銜也已經變成「旅德編舞家」。看到他真的去了德國,也漸漸有了亮眼的成績,除了為他高興,也給予當時工作尚稱穩定,也不斷被拔擢,但是因為不善交際而陷入泥沼的我一個衝擊,這也促使我再度對於未來的人生,做了一番認真的檢視,而重新燃起出國留學的動機與希望。
所以,嚴格說來,我和柱子緣份不深,但是他對藝術的熱情與才華卻持續影響我,成為深埋在我意識底層,自我要求與革新的動力。
可惜的是,他才剛剛起步,才剛要讓世人欣賞到他的才華,上天卻開了我們一個玩笑,就這麼大剌剌地把他接了回去。去年,麗楓老師透過我前公司同事,輾轉連絡到我,要找我一起去看柱子的作品,可惜我人在美國,也就無緣欣賞他本人指導之下的作品,也失去了有可能重新恢復我們友誼的機會。
他的離開,對於台灣藝術界,尤其是舞蹈界是個損失,他代表的可能是不同於林懷民等人,風行多年但是了無新意的台灣現代舞主流的,一種新生代的舞蹈風格和語言,他的德國經驗絕對有可能開創一個不同於瑪莎.葛蘭姆的舞蹈語彙;對於我們這些老朋友來說,失去的,更是一個大破大立的意見領袖,一個用全部的生命去追尋理想與實踐的典範。記得他從小就罹患痛風,所以他可說是一生與病痛為伍。這樣的人生,深沈的思索,都逐一融入他藝術的養分,成為他的作品最突出,也最令人感動的元素。
也記得高中和柱子、阿銘一起去看了部有關愛滋病的電影,片尾大意是,這些人,是上天派下來的天使,他們將以自身為範例,忍受病痛的折磨,將病徵一一顯示出來,讓世人認識這種新的疾病。我想,柱子也是上天派下來,肩負另一種使命的天使,現在,他的任務已完成,所以回到天上去了。現在,他的確是名符其實地「在高處」(他為雲門編的舞作),俯瞰人世的一切了吧。
現在,我只想說,柱子,你好走,至於你沒完成的,就交給我們吧。
【伍國柱小檔案】
高雄彌陀人,國立藝術學院(國立台北藝術大學)戲劇系學士,主修導演。德國福克旺學院(Folkwang Hochschule)舞蹈家文憑,在校期間師事於Lutz Forster,Malou Airadou,Brian Bertscher 和Libi Nye。
大學畢業前夕開始修習舞蹈,曾參與台灣各舞團的合作演出有:舞蹈學會所製作姚明麗、賴秀峰導演之《吉賽兒》、《香妃》及台北芭蕾舞團、首都芭蕾舞團及流浪舞者工作群的製作,之後遠赴德國福克旺藝術學院 (Folkwang Hochschule Essen) 修習舞蹈,求學期間,曾參與校內多次重要的表演工作。並持續發表編舞作品,其作品曾受邀於歐洲許多大小藝術節中演出,包括德國,法國,英國,盧森堡及義大利。在德國曾參與前碧娜鮑許舞團舞者Malou Airaudo的《白色的一天》、前荷西李蒙舞團舞者Libi Nye 編舞的 「眼淚的軌跡」(Trail of Tears)、Mario Alfanso舞團的《等待》及Thusnelda Mercy 編舞的《蝴蝶》,Carlos Horta的《打破寂靜》。二○○二年,於福克旺藝術學院舞蹈系年度公演編作「一個洞」及歌劇戲「蝙蝠」;二○○三年參與塢怕塔歌劇院發表的「奧菲」,擔任編舞。自二○○○年起,應羅曼菲的邀約與雲門舞集2合作,作品包括「Tantalus」,「前進,又後退」,「西風的話」。另外在台灣也曾為台北越界舞團編作「花月正春風---一個不能排練的即興曲」,及擔任葉錦添服裝秀「時代的容顏」秀場導演。曾旅居德國,任福克旺藝術學院舞蹈系客席教師與德國卡薩爾劇院舞團藝術總監,二○○四回台為雲門舞集編作《在高處》,二○○六年一月六日因血癌過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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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源:
台北越界舞團